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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將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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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棠這邊才剛醒過來沒多久, 又被累得昏睡過去。謝景離收拾妥當後, 便離開了屋子, 想著去尋些吃食。

瓊靈谷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, 整個山谷籠罩在煙雲之中, 仿若仙境。

謝景離在谷中行走是受了南燭夫人應允的, 且萬劍宗在瓊靈谷一戰上也幫了不少忙,因此來往族人見了謝景離,都免不了一番問好。謝景離偏巧又生了張極討女子喜歡的臉,一路走來,不乏有族中女子朝他投來愛慕的目光。

對此,謝景離均是禮貌回應,平淡卻不疏離。饒是這樣, 從沈棠所住的北邊閣樓, 到南部後廚,還是走了好一段時間。

不過剛一走到後廚,倒是碰見了個熟人。

正是瓊靈谷守衛, 莫桑。

莫桑如今坐在石階之上,目光遠眺不知在看什麽,竟連謝景離走近都未曾察覺。謝景離輕咳一聲以作提醒,後者這才轉過頭來。

“謝宗主!”

莫桑見是謝景離到來, 立刻就想要起身, 卻被謝景離輕輕按住肩膀。謝景離沖他搖搖頭,走到他身旁坐下,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 卻是一個熟悉的方位。正是當初他剛到谷中那晚,蘇聆與他分開後去往的方向。

謝景離問:“你是在擔心蘇姑娘麽?”

莫桑低下頭:“阿聆被魔教擄走,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。”

少年的輪廓清秀,眉宇間帶了些不似他這個年紀的沈穩。那份沈穩中如今帶上愁容,謝景離轉頭看去,卻無法出言寬慰。蘇聆那日的表現來看,當是被楚零落完全控制了。如今她被魔教的人呢帶走,他實在說不出她定不會有危險這樣的話。

莫桑亦是明白這一點,他苦笑道:“其實這樣也好。阿聆就算回來,也定是會被按照族規處死的。”

聖巫族規,背叛者死。哪怕蘇聆乃是受人控制,所作所為並非本性,但就憑她為聖巫族帶來這麽大的損失,也免不了一死。

謝景離輕嘆一聲,拍了拍莫桑的肩膀,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。他知道,對於現在的莫桑來說,一切的安慰都是徒勞。

莫桑此刻卻是收斂了神情,道:“謝宗主怎麽到這裏來了?”

謝景離道:“沈棠醒了,我想給他弄點吃的。”

莫桑想了想,回答道:“您先回吧,這交給我,回頭我給少主送過去。”

謝景離並未推辭,而是道了聲:“多謝。”

莫桑應了一聲,轉頭就進了後廚吩咐人準備。謝景離轉身正欲回去,還沒走多遠,便被幾名女子攔住了去路。他停下腳步,立即認出眼前這數名女子的其中一人,便是當初在聖巫殿外,攔住他的那名侍女,秋蘿。

秋蘿開口道:“巫後大人請謝宗主前往聖巫殿一敘。”

聖巫殿內,黑暗詭異的燭光下,大殿顯得格外森嚴。如同初次見面一般,南燭夫人倚在層層帷幔之後,只映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。

謝景離在大殿下站定,道:“南燭前輩。”

南燭的聲音低沈,不怒自威:“知道我為何叫你來麽?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先前我總不明白,為何棠兒如此排斥我為他解蠱,又為何不願與我回來。”南燭說著,卻是嘆息了一聲,“你說得沒錯,我的確很久沒有關心過他了。竟連他已有心悅之人,都不曾知曉。”

謝景離眼眸微動,卻並未表現出驚訝。瓊靈花必須心意相通之人才可催生,曲雲流都能看出端倪,沒道理南燭看不出來。他並未開口,靜靜等待著南燭接下來的話。

“棠兒是個重情之人,我相信你也是。”南燭悠悠道,“我也不是沒有年輕過,年輕的時候,總會做些不該做的事情,喜歡些,不該喜歡的人。”

謝景離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,南燭想說什麽,他已經猜到。

“在釀成大錯之前,及時止損,才是正道。”

“如果晚輩不答應呢?”謝景離擡頭,眉頭微微皺起,“我與沈棠是真心相愛,若非如此,瓊靈花——”

南燭突然出言打斷:“別以為你們催生了瓊靈花,便可證明你們的真心。人心是會變的,更不用說真心。這種東西,沒有走到最後一刻,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。”

謝景離垂下眼眸,沒有回答。

“棠兒體內的毒會讓他對你產生依賴,他還年輕,分不清這樣的感情究竟是依賴,還是愛。你也一樣,莫要被連心蠱制造出來的假象蒙蔽。”南燭道,“你的背後還有萬劍宗,而棠兒,定會成為聖巫族未來的族長。我不知道你們過去發生過什麽,但無論如何,你與他都不應該再繼續牽扯下去。”

“連心蠱制造出來的假象?”謝景離忽然笑了笑,他擡起頭,眸光中卻夾雜了一絲嘲弄之意。他道,“前輩這麽說,也太看不起我和沈棠了。”

南燭道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謝景離道:“我所認識的沈棠,絕不是會被蠱蟲所擾,便違背自己本心之人。他當初,為了不被蠱蟲所控,寧可自己痛苦,都不願把連心蠱的事情告訴我。後來若不是被逼無奈,他也不會選擇使用我的靈力。前輩若覺得,沈棠對我的喜歡,只是因為蠱蟲所致,那您也太輕視他了。”

南燭面色鐵青,眉頭微蹙沒有答話。

“沈棠絕不是那樣會屈服於命運之人,我也不是。”大殿之上平白刮起一陣陰風,吹拂著帷幔飄搖。謝景離看著大殿上那個身影,收斂了眸中的銳利,從容道:“前輩若是沒有別的事情,我便先行離開了。”

他朝南燭行了個禮,轉身便想離開。身後的帷幔忽然被掀開,劍鋒刺破空氣的聲響準確無誤地傳到謝景離耳邊。他耳廓微動,閃身躲開一擊,竟是擡手用指尖夾住了朝他襲來的劍鋒。

那劍鋒不足兩尺寬,通體玄青,泛著幽光。

謝景離道:“前輩,我無意與你為敵。”

南燭並未試圖抽出謝景離手中的劍,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嘴角卻是勾起一個笑意:“若是我說,只有你死了,他的蠱毒才可解開。這一劍,你還躲麽?”

謝景離神情一滯,手卻下意識顫動一下。他問:“此言當真?”

“你管我是真是假,我如今告訴你,除非你死,沈棠才有可能活,你要如何?”

謝景離斂下眼眸,須臾,淡淡開口:“若我一命能換得他的平安,有何不可?但我也不會就這樣聽信他人的片面之詞。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,我不會輕易交出自己的性命。”

謝景離說完這話,松開了鉗住南燭配劍的手。

南燭收了劍,面露幾分諷意:“你既不願意為他而死,那還留在此處做什麽?”

謝景離沒有答話,南燭又道:“我方才所說並未騙你,連心蠱的一種解法,便是殺了心脈相連之人,蠱蟲便可得破。但我不會去做這種傻事,除非我希望棠兒恨我一輩子。”

“還有別的解法?”

“辦法當然是有的,不過,我有條件。”大殿內陰風驟起,燭火跳動不已。南燭冰冷的聲音傳到謝景離的耳中,卻有種讓人如墜冰窖之感。

南燭道,“除非你答應就此離開瓊靈山谷,永遠不見沈棠,否則,我不會替他解蠱。”

謝景離重新回到沈棠所住之地的時候,暮色已經沈了下來。後者正坐在窗邊擺弄著什麽。他走過去,問:“這是在做什麽?怎麽不再好好休息一下?”

“種花,這都看不出來麽?”沈棠並未擡頭,手中動作卻未曾停歇。他將那土壤挖開一個小坑,再將一粒血色的花種放置進去。

謝景離驚道:“這是——”

沈棠道:“瓊靈花種啊,這不是你拿到的麽?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瓊靈花自從替族人解毒耗盡了靈力之後,便只剩下一顆靈力全無的花種,謝景離見這是聖巫族的東西,便將其交給了南燭夫人,誰知怎麽又到了沈棠的手中。

沈棠道:“我娘說,這瓊靈花我們二人精血催生,瓊靈花種亦帶上靈力。因此,只要將其種下,再以血液灌溉,說不定還能存活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謝景離點點頭,便見沈棠已經小心翼翼將土壤蓋好。

沈棠做完了這些,又掏出一把匕首,正要朝指尖劃去,立即被謝景離阻攔。謝景離道:“你傷勢初愈,還是我來吧。”

沈棠也並未阻攔,任由他奪過那匕首,在指尖劃出一道傷口,幾滴血落進了土壤中。二人仔細觀察許久,沈棠道:“好像沒什麽效用啊?”

謝景離笑:“你以為我的血當真是那靈丹仙藥不成,哪有這麽容易。”

“也對,”沈棠笑了笑,伸了個懶腰,方才問道,“你到哪裏去了,一下午不見人影。”

謝景離道:“出去隨意逛了逛。”

沈棠眉頭一挑:“瓊靈谷有什麽可逛的,你在這兒呆了這麽些天還沒看厭?”

“此地風景秀麗,又怎麽會厭?”

沈棠撇撇嘴,不置可否。他站起身,道:“莫桑是你吩咐來的對麽?我給你留了些飯菜,不過肯定是比不上你萬劍宗的夥食。瓊靈谷吃喝簡陋了些,你要是嫌棄也沒辦法。”

沈棠一邊說,一邊往桌旁走去。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的確可以看出那桌上放置著幾個碗碟。而他還未及走到桌邊,剛剛經過謝景離身邊時,便突然被對方一把拉近懷中。

沈棠猛地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中,謝景離緊緊抱著他,細覺之下,竟連雙手都微微有些顫抖。謝景離將沈棠用力的揉進懷中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許脆弱的神情。

“這是怎麽了?”沈棠拍了拍他的背,微微嘆了一聲,柔聲道,“從回來就看你不對勁。與我說說,發生什麽事了?”

“沒事。”謝景離搖搖頭,手臂上卸掉力氣,放開了沈棠,終是什麽也沒說出來。

沈棠從他的懷抱中脫身出來,擡眼認真的打量了他半晌,道:“還說沒事,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。”

他伸手捏了捏謝景離的臉,眉目一轉,又道:“正好,找莫桑那小子給我弄了些好東西,要不要嘗嘗?”

沈棠朝桌上指去,那數個碗碟之間,正放置著一個白玉酒壺。

月色正好,二人坐於屋頂,擡眼便將漫天星空與皎皎月色盡收眼底。

沈棠沒骨頭似的靠在謝景離身上,揚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,悠悠嘆道:“我過去還覺得瓊靈谷的酒是天下一絕。但自從嘗過你的青竹釀後,不論再喝什麽酒,總覺得都稍遜了幾分。”

謝景離道:“你若是想要,下次我多給你送些來。”

“說什麽呢。”沈棠笑道,眼中已帶了幾分酣意,“送什麽送,你當我還在落霞城?反正我們以後都是要在一起的,日後我要是想喝,你直接幫我釀不就成了?”

謝景離聽出他話中的醉意,伸手便要去搶他的杯子。謝景離道:“你傷勢未愈,少喝一些。”

喝酒傷身,更何況沈棠的酒量向來不好。

“無妨,”揮動著手躲開,他身子一歪,竟直直倒了下去,枕在謝景離的腿上。沈棠睜開一雙如水的眼眸,自下而上看向謝景離,他的眼底氤氳著些許迷霧,輕輕笑了兩聲,開口道:“你覺得,這像不像我們在竹風軒那一次?”

竹風軒上,二人同樣是如今天一樣對酌暢飲,可個中心緒卻渾然不同。

“我可還沒忘記,某人偷親我的事情。”沈棠笑著拉起謝景離的領口,逼迫他低下頭,在對方唇邊印下一吻,“居然趁我喝醉的時候趁虛而入,說好的光明正大,仁義之士呢?”

謝景離用指尖輕輕摩挲著對方的唇,道:“還不都怪你。”

想起那一夜的事情,明明相隔時日並不太長,卻好似已經過去了許久。謝景離笑道:“竟然裝醉騙我,害我提心吊膽,一整夜不敢回房。”

“你自己膽小,這也能怪我?”沈棠嗔怪道。

謝景離垂眸不答,沈棠停頓片刻,又道,“景離,你知道麽?這幾天,我總在做一個夢。”

謝景離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,問:“什麽夢?”

“不是什麽好夢。”沈棠伸手把玩著謝景離垂下的一縷發絲,低聲道,“我夢見,你離開我了。我拼命地在身後追你,怎麽追也追不上。我不斷喊你的名字,可你不理我,也沒有回頭。那種感覺真是……”

那種好像什麽也抓不住、一夜之間失去一切的感覺。

謝景離的手顫了顫,喉頭幹澀,啞聲道:“不會的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我永遠不會不理你。”謝景離聲音很輕,卻也鄭重:“不論何時何地,只要你開口,我一定會留下。”

他低頭看入沈棠的眼中,眼神裏似乎帶著某種希冀。沈棠與他對視片刻,轉身環住謝景離的腰,將頭埋在他的懷中。須臾,他輕聲笑道:“不過是個夢而已,想這麽多做什麽。”

謝景離眼神一暗,便聽沈棠接著道:“就算真有這麽一天也沒關系。失去的,再找回來就是,不過是費些力氣罷了。只要願意,總是有希望的。”

他語調散漫,一如往常,謝景離卻好似如鯁在喉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
當真如他所說,失去的,只要再找回來便好麽?

謝景離許久沒有回應,沈棠的呼吸卻是慢慢平穩下來。謝景離低頭看去,對方手中的酒杯輕輕滑落,沈棠竟是已經枕著他的腿,睡著了。

謝景離輕輕將人抱回屋中,放到床上。沈棠俊秀的眉眼此刻難得安靜,謝景離俯下身,伸手細細描摹著對方精致的輪廓。

他久久沒有起身,似乎要將這一幕永遠刻進心中。

忽然,一只藍色靈鳥從窗邊飛入,謝景離方才回神。他看也不看那靈鳥,只俯下身,淺淺地在沈棠的額頭印下一吻。

謝景離偏頭,對那靈鳥低聲道:“我們走吧。”

他說完這話,起身,轉頭離開。藍色靈鳥跟著他飛了出去,走到庭院中,謝景離突然腳步一滯。他手腕上的印記,忽然開始刺痛發燙,仿佛鉆心刺骨。

而此時的屋內,原本應該熟睡的沈棠突然睜開了眼睛。他擡手看著自己手腕的血色印記,略微失神。

沈棠走到門板,隔著一道冰涼的門板,他能感覺到那個與自己腕間有相同印記之人,此刻就近在咫尺。沈棠的手覆在門板上,卻也只是輕輕地覆上去,沒有用上半分力氣。

謝景離說過,只要他開口,他一定會留下。

謝景離站在院中停頓許久,似是在等待著什麽,可幽靜的庭院卻始終寂靜無聲。藍色靈鳥在身旁無聲地催促著,謝景離搖搖頭,終於擡步離開。

天邊已經蒙蒙亮,藍色靈鳥一直將謝景離帶到了瓊靈山谷的邊界。靈鳥功成身退,幻化成一團幽光消失。與此同時,江子煥攜著眾多萬劍宗弟子從樹林中走了出來。

江子煥道:“宗主,回去吧。”

謝景離點點頭,至始至終,他都從未回頭。因為他知道,哪怕一次回頭,他都可能放棄自己的決定。

“走吧。”

不遠處的山巔,一個暗紅的身影始終註視著他們,直到對方消失在視野中。南燭站在他的身後,最終只能無奈地嘆息一聲。

南燭道:“明明是你出的主意,偏要我來做這個惡人。你何苦呢?”

“這樣也好,萬劍宗比我更需要他。”沈棠神色淡淡,他偏頭,低聲道,“娘,謝謝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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